科普驿站 第六期
主题:中华文明的定音鼓(下)
学科:历史
难度:A2
演讲人:GHOSTS
接上一次科普内容:首先把时间定位在周公从东方平叛归来,周公一定清楚地记得,三年前叛乱的武庚、三叔与东夷是多么的强大和嚣张。包括周族内部都有一大批人企图阻止平叛和东征,再加上管叔和蔡叔在京城四处散播谣言,说周公“将不利于孺子”。
当时的情况真可谓是四面楚歌,内外交困,幸亏后来召公站在了周公这边,周成王也消除了猜疑(这里还有个传说故事,有兴趣的可以自行搜索一下),还亲自去前线劳军,这才有了周公的东征。东征的过程也异常艰辛,战况也很惨烈,甚至还导致了当地象群的迁徙。(从东征将士的回忆《诗,豳风 破斧》就能看出——既破我斧,又缺我錡。周公东征,四国足皇。)
造成叛乱的根本原因就是人心不服,这里的原因有很多方面,例如,延续了600多年的商虽灭,但是,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残余力量的伺机反扑和企图复辟都是势在必然的。
至于东夷方面原因则相对复杂,东夷也叫“鸟夷”,东夷与殷商一样也都以鸟为图腾,即便之前战争频繁,更多的可能是利益冲突,而不是文化冲突,再加上他们也“不服周”。
要不是因为殷商大军进攻东夷,怎么会有周的趁火打劫?他们的想法很可能像秦灭六国时的楚人一样,一肚子不服气,再加上周打商的时候,东夷并不是同盟军,因此在战后的利益分配中也没有捞到好处。
碰巧现在顽殷叛乱,周人内乱,不趁机捞点好处,简直天理不容,至于管叔则是不满周公的大权独揽,因为按照兄终弟及的殷商传统,他排行老三,周公子老四,摄政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周公。
当然这三个主力军其实只能算是出头鸟,在暗地里偷偷谋划,心里嘀咕的,事不关己、高高挂起的,见风使舵、伺机出手的肯定不在少数,对于这些人高举道德的大旗唱高调是肯定不行的,一味进行武力镇压也是肯定不行的。
因此周公他们制定的一种方式,并且创造了一种制度,这种就是分封诸侯,分封诸侯可谓是一箭三雕。
这第一头雕,就是殷商的残余势力。分封包括分和封,分的是殷商的地盘,封的是自家的兄弟。
对于殷商的残余势力,一味的武力镇压是最愚蠢的,比如亚述,可行且好用的办法就是分而治之,其成不了气候抱不成团。
周公就是这样做的。例如,殷商的王族和为王室服务的士人,都从殷都朝歌迁到了成周,待在了周天子的眼皮底下。
再比如,周公在殷商的旧都商丘,建立了宋国,国君是纣王的庶兄微子启。殷商的首都朝歌,则被分给了康叔封,建立了卫国,而且还包括商的7个部族,这些人都是技术人才。
这第二雕,是控制了战略要地。例如周公的儿子伯禽分到6族,并带着这6族去了东夷的老窝,国号为鲁。
再加上姜太公吕望的齐,可谓是把东夷压制的死死的。而成王之弟唐叔姬虞,分到了九族,去了现今山西地区,国号为唐,后来叫晋。召公子姬克,分到了现今的北京地区,国号为燕。这三支队伍可谓是远距离殖民,所到之处均为战略要冲。
这第三头雕,是酬劳了功臣和盟友。例如,楚,杞。这些在当时无疑都是小帮,在殷商时叫做方国。但是这地方国,虽然兵力少,规模小,但是数量多,来头大。动不动就号称是神农,黄帝,尧,舜,禹之后。他们帮不上什么忙,添乱倒是很容易。
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团结的就团结,实在不行的至少也不能成为敌人,再加上其中还有一些势力参加过伐纣战争,也算是同盟国,现在胜利了,总要分一杯羹吧。
于是只要承认周天子,无论是诸夏、诸羌、百濮、群蛮,都给了国君当。地盘就是自己原来的地盘,在伐纣战争中捞到的油水也都予以承认。
这可以说是一种无本生意,对于方国什么都没少,土地人民军队还是自己的,战争的好处也是自己的,甚至周天子还会送一点。
再加上这些方国不少是蛮族,由于文化落后,先前被殷商歧视,现在受封成为了列国,则可以与中原诸国平起平坐,礼尚往来,岂不美哉?
而对于周,这些封国的土地,人民与财产,本来就不是自己的,周人并没有付出什么成本,而且周给出的只是名义与头衔,却换来了方国的承认和支持,而这些方国的加盟,使得周政权有了天命与人性的“双重合法性”。
就在西周当年的大分封中,一种新的政治制度与国家制度也诞生了,这就是邦国制度。事实上封邦建国必须授土,授民,授爵,这体现了周人对于国家概念的理解,也就是土地人民与领袖。
这个“国家三要素”,至今仍为我们民族的国家概念,例如《歌唱祖国》的第1段唱土地,第2段唱人民,第3段唱领袖。
其对于周的现实意义则是,授土授民,表示周王才是土地与人民的唯一产权人;授爵,则表示周天子是所有邦国的最高统治者,即主权和产权都是周王的,诸侯只有财权和治权。
当时的诸侯貌似没有想到这么多,诸侯们带着部族,庶众,臣妾奔赴封区,定疆域,建社稷,封子弟,收赋税,分田地,最重要的则是建立宗庙与社稷。宗庙祭祀祖宗,社稷祭祀土地与谷神,毕竟没有土地和粮食,哪里来的人民?同时分到的土地与人民也需要进行整合,这就有了井田制。
说具体点,就是把人民编组,土地分块,先是把一大片土地分成均等的9块,中间一块是公田,周边8块是私田。
私田由按照血缘关系重新编组的农民“包产到户”,但八户农民必须先耕种中间的公田,才能耕种自己的私田,公田的收入用于公共事务,这就是井田制。
我们再回到封建制度,封建制把天下分为三个层次,级别最高的叫天下,也就是普天之下。天下的最高领袖是天子,也就是周天子,他是天下共主,他的邦国是“王国”,族人是“王族”,家庭是“王室”,社稷叫“王社”。
次一级的叫“国”也就是“封国”,封国的君主叫国君,爵位分为五等,统称为公侯,但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制度,可能是到西周后期才成熟。所以他们也有对应的公族、公室。
在次一级的叫做“家”,也就是“采邑”。采邑的君主叫家君,也就是大夫,大夫也是世袭的叫某某氏。例如春秋时期,鲁国的季孙氏。这也是家与国的区别,国君称姓,大夫称氏,所以其族人也是氏族,家庭为氏室。这就是等级分明的天下,国,家三个层次。
这也是所谓的封建,“封”就是划分势力范围,“建”就是厘定君臣关系。为什么是君臣,因为诸侯为天子所立,大夫为诸侯所立,前者叫封邦建国而后者叫封土立家,这都有着青铜器铭文为证。
所以诸侯是天子之臣,大夫是诸侯之臣,大夫对诸侯要尽力辅佐,并承担出征,纳贡等义务,诸侯有镇守疆土,捍卫王室,缴纳贡物,朝觐述职的义务,当然,如果诸侯被其他诸侯欺负,也可向天子投诉,天子则要主持公道。
在封建制度之下,天子有封建之权,诸侯有再封之权,到了大夫就没有,即封到大夫,就不能再封。
享有治权的也只有这三级,不过周天子理论上对天下,实际上对周王国,都有统治权,诸侯与大夫只对自己的封国与采邑有治权。
但是他们的治权既是理论上的,也是实际上的,也就是说,大夫有权自行管理采邑,叫齐家,诸侯不过问。同理诸侯有权自行治理封国,叫治国,天子也不过问。
但是大夫除了齐家,也有义务协助国君治国,诸侯除了治国,在天下发生动乱时,也有义务帮助天子摆平,叫平天下。
这种制度在别的地方是没有的,周人的邦国制不同于大多数文明古国的君主制,也不同于雅典的民主制与古罗马的共和制,也不同于现在的联邦制和邦联制。与日本和欧洲的封建制也只有相似之处。
与井田,宗法,礼乐相配套的封建制度,是我们民族独有的国家体制。井田是经济基础,封建是上层建筑,同时也是巩固政权的手段,把姬周和异姓,中央与地方捆绑在一起,井田则是把人民与土地捆绑在一起。
农民不离乡背井,豪酋不犯上作乱,闲汉不无事生非,可谓天下太平!
再者,无论封建还是井田制,都是秩序的体现,但光有秩序还不够,因为秩序是可以被破坏的。因此,周公以及其继承人通过宗法和礼乐来巩固封建秩序防止社会动荡。
宗法制的核心是嫡长子。嫡,就是正妻。妻与夫相匹,就是嫡。妻子生的儿子就是嫡子,嫡长子就是其中的老大。与嫡相对的则是庶。庶,有众多,渺小,庞杂,卑微的意思,庶子的地位低于嫡子,是因为庶子的母亲人数多。
嫡子的母亲是妻,只能有一个。庶子的母亲是妾,可以有多个。按照周的婚姻制度,贵族的男子都可以有妻有妾。最低一等的一妻一妾,中高等级的贵族则是一妻多妾。
这就是“一夫一妻多妾制”,也是宗法制的内容之一。之所以都是一个贵族的儿子,却要分三六九等,这是因为继承权。天子,诸侯,大夫,遗产很多,爵位领地财产权利,这些都需要有人继承。
有继承权的,当然是他的儿子,因为天子的王族,诸侯的公族,大夫的氏族,跟全社会一样,都施行“父家长制”。这也是宗法制的一个内容。
但是所有儿子都来继承,肯定是不行的,因为爵位和权力,不像财产和领地这样是可以分的,这就必须要确立一个规矩,没有规矩,儿子们打起来了,怎么维稳?
周人立的规矩叫做“嫡长子继承制”,简单来说就是当时的“继承法”——这是宗法制的核心和关键,按照这个制度,不仅父亲的爵位和权力,就连父系家族的血统都只能由嫡长子来继承,这就叫宗法。
为什么叫做宗法?因为族的第一代叫祖,第二代叫宗,确定谁是第二代的礼法,当然叫宗法。根据宗法制的规定,祖是什么人,可以不管,但从第二代开始,原则上就只能由嫡长子来继承,除非没有。如果嫡长子传嫡长子,一路传下来没有中断,那就叫“嫡传”。这样的体系叫“嫡系”,这样的血统叫“正统”,这样的宗派叫“正宗”。
这就是宗法制的三要素,父家长制,一夫一妻多妾制,嫡长子继承制。那么,这与封建有什么关系? 关键就在于所有贵族都是世袭的,而世袭就有继承权的问题。爵位却只有一个,所以贵族比任何人都重视宗法。但是依照宗法制,嫡长子在继承了爵位权利和血统以后,那其他的公子王孙总不能放手不管,听之任之吧?
也只有一个办法即分封,分封也简单,天子的嫡长子做天子,其他儿子就分出去做诸侯,或者留在王国里做公卿。同理,做了诸侯的嫡长子的兄弟就分出去做大夫。
这样的结果就是天下为家,诸侯是天子的兄弟,大夫是诸侯的兄弟,虽分嫡庶,却总归是兄弟。除了姬姓诸侯,天子与异性诸侯,以及姬姓诸侯与异性诸侯之间却有着婚姻关系。
这样一来,天子诸侯大夫,不是兄弟就是叔侄,要不就是翁婿,甥舅,亲家,说到底还是一家子。
当然周天下这个家也是有等级的,天子诸侯大夫是上面的三个层级,下面的则是人民,也叫子民,他们家是家庭,一夫一妻。这些家庭也都有祖宗。以祖宗为统绪,家庭构成家族,家族构成宗族。
这些宗族从属于大夫,构成氏族,大夫为族长。以此类推,氏族构成了诸侯的国族,国族构成了天子的民族。这个民族,西周叫“夏”,春秋叫“华”。后来称为——华夏!(难怪学术界普遍认为华夏国家和华夏民族的正式形成是在周 )
只不过这个国家和民族被看成一个巨型家族,这就像一个大公司,而且还是家族型的公司,有总公司和子公司。同时又有自己的子公司叫做家,家就是这个子公司的子公司。因此从理论上讲,天子有权收回诸侯的封国,诸侯也有权收回大夫的采邑,这也是有文献和文物记载证明的。
当然上天更有权收回天下,只不过这事就大了,它在历史上就叫做革命,革命会发生吗?会的,因为公司是有问题的。
这个问题出现在“士”上。做不了大夫的贵族子弟就叫做士。
士阶层的出现是宗法制和封建制的必然结果,因为按照宗法治,次子与庶子是不能继承爵位的,按照封建制,封到大夫就不能再封。因此,大夫的儿子如果没有继承权,就只有贵族身份,但没有贵族爵位,于是,这些没有爵位可以继承的大夫之子,包括家道中落的公子王孙以及王室和公室的旁支远亲,便构成了最低一级的贵族,士。
士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是逐渐显现出来的。如果说西周是王的时代,东周是诸侯的时代,春秋是大夫的时代,那么战国就是士的时代。
当时士周游列国,朝秦暮楚,拉帮结派,合纵连横,上演了一幕又一幕惊心动魄的历史大戏,秦汉以后,我们进入了“帝国阶段”,废封建,行郡县。
诸侯与大夫这两级贵族都被消灭,除了皇族其他人都是平民,于是,士便成为了平民之首,与其他阶层合称为士农工商。
从汉到清,官僚集团主要是由士组成,甚至还一度形成了所谓的士族,士可谓是中国历史的主人,尤其是政治史、文化史、思想史,这不是没有原因的。
我们再回到周,周代的士是贵族,因此,也包祭祀权,参政权,从军权等权利,虽然低于王侯大夫的待遇,但高于平民。
但是,作为贵族,士,“有权利,无权力”,最关键的是没有治权,最重要的是没有领地,只有“食田”。
所谓“食田”,就是某块田地的赋税归他,但不能统治田里的农民,而且还必须要担任一定的职务。只有担任了一定的职务,才有食田,食田不是私有财产。拥有“世职”和“世田”的只是少数人,因此越来越多的士只能打工,这就要有一技之长。
实际上,但凡士,多少都有些能耐,他们或有会武艺可以做战士保镖;或者有文化,可以做史官,谋士,智囊;或者懂经营,可以当管家,会计,经纪人;或者会方术,可以治病疗伤,看风水,配春药。再不济的,也能行鸡鸣狗盗之事。
显然周代的士,就是当时的知识分子和白领阶层,他们地位不高不低,人数不多不少,能量不大不小,最适合被培养成中产阶级,并能形成巩固各级政权,维护社会稳定的中坚力量。
然而周人最大的失误就是在这里,从西周大封建开始,真正得到实权和实惠的是诸侯和大夫,养肥的也是这些中上层贵族,这对中央是不利的,因为诸侯越强大,天子就越弱,强枝弱干的结果就是春秋时期的“五侯争霸”和“三家分晋”。
但是无论哪一种,士都是帮凶。同时挺身而出,希望救世的也是士,这就是先秦诸子,其中儒家代表文士,墨家代表武士,道家代表隐士,法家代表谋士,这些都是士的代表。
前面说到了周的制度所忽略的士,要说这天下其实是树大根深,周的根在农村。但问题是周的天下很大,且不要说远在天边的周王,就连大国的诸侯和大夫,距离子民也很远,真正在第一线接触民众的是家臣。
所以家臣至关重要。然而,君主们却大可放心,因为家臣是大夫的子弟,大夫又是诸侯的子弟,诸侯这是天子的叔伯,舅舅,兄弟,子侄女婿等等。
问题是,日子久了血缘就淡薄,关系就递减,这是自然规律。所以用血缘和婚姻来维系政治联盟可以奏效,但不能持久,再大再和谐的族群也要分家,四世同堂就到顶,接下来就是五世而斩。实际上从西周到东周发展的趋势就是强枝弱干,不但诸侯变得尾大不掉,就连大夫也后来居上。没错,凡事有利就有弊,算盘未必总如意,但是,谁都没有想到的是,问题会出现在家臣。更想不到的是,家臣的问题在于忠心耿耿。
忠心耿耿不好吗?好,但家臣不是忠于国君更不是忠于天子,而是忠于大夫,因为大夫是家君他们是家臣。
最有意思的是公元前530年,鲁国大夫季孙氏的一个家臣在宫廷斗争中站在国君一边,结果变成了过街老鼠,乡亲们讥讽的说:我有一块菜地,长的却是草皮,身为家臣而心系国君,太有才了!
原本希望的家国一体,结果变成了家国对立,原本用来维稳的手段却变成了最不稳定的因素。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家臣的理论,周公他们说的是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”,家臣的说法则是“封略之内,何非君土。食土之毛,何非君臣”。
而这个就要说到礼乐制度。
这个站在国君那边的家臣,叫南蒯。但是,家臣爱国,站在国君这边,为什么是有罪的? 因为根据礼制,他是没有资格爱国的,也就是僭越。
前面说过封建是一种秩序,他确定的君臣关系和效忠对象是有层级的,具体的说从上到下,天子之臣是诸侯,诸侯之臣是大夫,大夫之臣是士。 从向到下家臣忠于大夫,大夫忠于诸侯,诸侯忠于天子,因此,诸侯可以“爱天下”,大夫可以“爱国”,家臣只能“爱家”,这就是“礼”,也才叫做“忠”。礼,只认秩序,不管是非。
后果相当严重,依照这个原则,诸侯如果对抗天子,大夫就应该跟着对抗,大夫如果反叛诸侯,家臣也就跟着反了。周的灭亡就是因为这样。但是没有办法,因为是非讲不清,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怎么操作?只有靠秩序。
秩序贯穿着邦国制度,井田是经济秩序,宗法是社会秩序,封建是政治秩序。这就要明差异,定等级。井田制曲分公私,于是有公田私田;宗法制区分嫡庶,于是有嫡子庶子;封建是区分君臣,于是有人有民,人是贵族,民是平民和奴隶。这就是阶级,阶级分成三等。天子是超级贵族,诸侯是高级贵族,大夫是中级贵族,士是低级贵族,这是等级,四等。此外还有公侯伯子男,是诸侯的等级,五等。
事实上等级分明的社会,就是一块井田,秩序井然的周制度则是一口井,周公和他继承人以愚公移山的精神,挖井不止,终于挖得深不见底,等我们跳下去,这口井,就叫伦理治国。
什么叫伦理?其实伦就是秩序和类别,如果没有就叫“不伦不类”。但最重要的秩序和类别,是全人类社会的,叫“人伦”。按照后来儒家的说法,人伦包括5种人际关系:君臣,父子,兄弟,夫妇,朋友,这就是所谓的“五伦”。按照五伦的道理法则和仪式,就叫伦理。伦理的核心,是“名分”。名分说白了只是一个人的社会身份和社会角色,以及相应的权利义务和待遇。
所以传统社会的中国人极其看重名分。例如,《红楼梦》里的花袭人,因为没“走程序”,虽然是和贾宝玉第一个(咳咳,你懂的),但是却连妾都不是。
名分可以说是命根子。没有人可以不要名分,没有名分就没有面子,面子是名分的标志,也是人的脸面,也叫做脸谱。摆出来就叫做摆谱,有了它就叫有谱,这就可以交往,可以“面对面”,否则就“对不起”。其实面子可以要,也可以给,妾“扶正”,副职“转正”,就是给。但是无论是虚名还是实际,也无论赠送抑或索要,前提都是你得认同伦理,看重名分,只要你当回事,伦理程序便会启动,从此你就变成了电脑里面的数据,任由纲常伦理的软件处理。
这就好比一张网,而且能逃出这张网的人很少。你出家,庙里有师傅;你落草,山上有头顶;你自主择业,业内有行会;你浪迹江湖,江湖有门派。
你不可能绝对一个人生存,只要归属于某一群体,那就要有名分,只要接受名分那就能在五伦。所以苏东坡,“常恨此生非我有”,但发完牢骚照样回家睡觉。什么“小舟从此逝,江海度余生”,根本做不到,估计也没当真想过。这可真是“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”,宗法伦理将所有人都一网打尽,而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就是那只“蜘蛛”。
因此,尽管秦始皇憎恨封建,汉高祖讨厌儒家,却都不反对伦理治国。秦始皇的政策是既要依法治国,又要道德礼仪。只不过把德和礼都纳入法,因此它除了推行车同轨书同文,还要求行同伦。
汉高祖则是在登基不久,立足未稳时,便让儒生孙叔通重新制定了礼仪,此后以纲常伦理为核心的礼乐制度,不仅没有因为邦国变成帝国而被废除,反而一直延续到了清朝。
伦理道德礼仪,原本就是为了让君主们坐稳江山,秦汉以后历朝历代都坚持伦理治国和礼乐制度,原因就在于此。实际上所谓的五伦,最重要的就是君臣。除了朋友以外,父子兄弟夫妇,也都可以看作君臣关系。父亲,是家君,丈夫,是夫君。
那么,伦理最重要的是什么,是和谐。
现在我们再回到周,顺便举个例子。魏绛,是春秋时期晋悼公的大夫,因为功勋卓著,悼公要将郑国奉献的乐队分一半给他。魏绛表示不敢当,魏绛说:乐舞是用来巩固美德的,因此可以镇抚邦国,同享福禄,怀柔吸引远方之人。
乐,为什么能“殿邦国,同福禄,来远人”?因为乐是艺术化的礼,礼是伦理化的乐。周人的乐,甚至说古人的乐,并不只是音乐。是诗歌音乐和舞蹈的三位一体。所以悼公赐给魏绛的“乐”,就包括一组编钟,还有一支8个人组成的歌舞队。
但乐舞叫做乐,是因为以音乐为灵魂。音乐最重要的就是节奏和韵律。伦理最重要的则是秩序和和谐。秩序就是礼的节奏,和谐就是礼的韵律。因此礼制社会就应当像音乐作品,社会成员则应当像乐音。
乐音有音高,音长,音强,音色的不同。社会成员也一样,也得有差异,有差异才能多样。多样统一,才能和谐 。
问题是怎么界定?这个说复杂也复杂,说简单也简单。无非就是“别内外,定亲疏,续长幼,明贵贱”。区分华夏与蛮夷就是内外有别,区分血亲与姻亲就是亲疏有差,区分老者与少者是长幼有序,区分嫡子与庶子是贵贱有等。它甚至表现为一系列的制度。比如平民不能戴帽子,只能扎头巾。贵族当中,士只有冠,没有冕。冠冕堂皇的是天子、诸侯、大夫。
礼辨异,乐统同。礼是让人遵守秩序的,乐是让人体验和谐的,这个就是礼乐制度的核心要素。
总结一下
首先是忧患,忧患“天命无常”而“不易为王”,这才有了“君权天授”。然而就连周人自己也认为,他们的领导权和代表权,名为“天授”,实为“民授”,这就必须“以人为本”,也就有了“人本精神”。而且,这种精神还可以也应该这样表述——天人合一归于人。当然,得补充一句:是群体的、家国的、伦理的人。
群体至上,就只能“以德治国”。华夏国家的建立,并没有向希腊那样经过“炸毁氏族组织”的革命,而是直接从氏族和部落过渡而来。夏商周,都如此。周人建立的国家联盟,更是家国一体的家天下。基础,是井田制的小农经济;纽带,是宗法制的血缘关系。对于这样的群体,德与礼,显然比法律更合适,也更管用。
德治的结果是人治,以德治国也必然变成圣人治国。这倒是相当契合人本精神。于是有了“一个中心”,这就是德治;也有了“两个基本点”,这就是礼和乐。礼乐是“行得通的力量”,圣人是“看得见的榜样”。以圣人代神,以礼乐代宗教,势必将人们的目光引向世俗社会,引向一个个可以落到实处的道德规范。忠不忠,孝不孝,凡事看行动。
“现实精神”产生了。
也就是知行合一践于行。同样也得补充一句:是群体的、家国的、伦理的行。
这样一来,也就不难理解“艺术精神”。实际上,艺术就是“以最独特的形式,传达最共同的情感”。形式独特,就引人入胜;情感共同,就引起共鸣。共鸣,就心心相印,就息息相通,就团结友爱,就同心同德。总之,艺术的功能之一就是“群”。以喜闻乐见的形式实现“群体意识”,则是中国艺术的特征。
可以也应该这样表述:礼乐合一成于乐。
毫无疑问,这里说的“乐”,是音乐(艺术),也是快乐(审美)。但无论艺术还是审美,也无论其风格是温柔敦厚、汪洋恣肆、恬淡虚静还是潇洒飘逸,都是群体的、家国的、伦理的,也是和谐的。即便有戏剧冲突,亦无非忠与孝、仁与义、人情与王法的矛盾;而冤案则总能平反,结局肯定大团圆。因为我们不但要忧国忧民,还要自得其乐。忧是出发点,乐是终点站,群体意识则是一以贯之的文化内核。
这就是周人的遗产,是他们文化创新和制度创新的产物:一个内核(群体意识),两只翅膀(忧患、乐观),三大精神(人本、现实、艺术),四种制度(井田、封建、宗法、礼乐),堪称体大思精、尽善尽美。
实际上,从“君权天授”,到“以人为本”,到“以德治国”,到“以礼维持秩序,以乐保证和谐”,周人创造的原本就是一个完整、自洽、互补、稳定的系统,涵盖了经济、政治、社会、文化诸多方面。中华文明超级稳定毫不奇怪,展翅盘旋就更是当然。后来即便外族入侵,也只是大水冲了龙王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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